還記得臺灣農村,用一塊塊紅磚砌成矮牆、房屋主結構,覆上油毛氈屋頂,黑頂紅牆,炊煙裊裊,稻埕有雞鴨禽畜悠閒散步,構成古樸恬適景觀。對於住慣混凝土、鋼骨結構的現代人而言,磚窯場是阿公阿嬤時期的古早風格,只在歷史文化園區才能見到。眼前直得彷彿通往雲霄的大煙囪,幾近橢圓形的大窯,四十多年前,夜以繼日吞吐著,工人、黏土、紅磚與白煙,維繫著花蓮南區農村硬體建設。負責人徐振龍騎著腳踏車,在十二公頃的園區穿梭,你造訪的同時,他可能正在做鐵工、仔細端詳自己手繪的設計圖,匆匆放下手邊工作,特地和你分享一段紅磚當紅的歲月故事。
在他孩提時期,父親徐鏡明從臺東池上到富南社區,以八十萬元的代價買下這座八卦窯,當時一棟房子大約要價二萬元,徐鏡明抱著放手一搏的態度,沒想到業績蒸蒸日上。磚窯廠事業穩定,徐振龍全家才正式搬到富南定居。當地舊稱「三台」,因為臺糖固定有三個運甘蔗的台車放在此地,徐振龍回憶,搬過來的時候,除了磚窯廠基地以外,整片山坡種滿製糖用的白甘蔗,台車軌道連接到「三台站」,再由東線鐵路運往光復。
—— 紅磚製造業興衰史 ——
燒製紅磚原料為黏土,以牛車為運輸工具的時代,磚窯場選址即以原料取得為導向,這是極度仰賴勞動力的產業,要經過煉土、塑形、燒製、曝曬等程序。徐振龍說,富南磚窯場極盛時期,正式員工大約有四十位,尚不包括「大月」時打零工的,主要供應花蓮玉里以南至臺東鹿野的建材,扮演帶動農村發展重要角色。
訂單越接越多,一座八卦窯不敷使用,徐鏡明再度委請起造富南窯場的彰化郭姓師傅團隊,在園區後方興建三座隧道窯,舖有台車軌道便於運送,節省大量人力,也能直接在窯內風乾,毋須為了曬乾紅磚搬進搬出。徐振龍見到隧道窯從無到有的歷程,由此種下對家業的使命感。看慣廠內機具運作,他的求學、就業都和機械有關,在外地十二年,自認和都市生活格格不入,返鄉投入磚窯場的生產工作,日漸上手之際,父親下了重大的決定—關廠歇業。
一九九○年代,花蓮有五家磚窯廠,水泥逐漸成為建築主力,供過於求,演變為削價競爭,眼看市場會就此崩盤,業者協議以退出補貼作法,穩住磚窯業。加上,政府祭出磚窯場轉型利多政策,所有窯場建物土地可無條件變更為建地,徐鏡明認為,磚窯場是夕陽產業,他鼓勵徐振龍以機械的專長到外地發展,毅然結束一手打拚的事業。徐振龍並沒有離開家鄉,也沒有選擇拆掉磚窯場,賣掉土地。他說,自己適合鄉下,場區每塊紅磚都與他的生命緊緊連結,無法捨棄。一九九五年,他將原採土場改種有機水稻,並取得MOA自然農法認證,從製造業變成道地的農夫。
你跟著徐振龍,在午后斜照進來的柔和陽光,漫步於磚窯場拱形迴廊,徐振龍在四周細心種植的樹木已然成林,心想,真是適合拍婚紗照的場景。也是朋友看到了與旅遊結合的轉型商機,開啟磚窯場第二春。
—— 老空間活化 ——
徐振龍開玩笑的說,在鄉下失業了,總得找點事情做,朋友建議可以轉型為民宿,也就姑且一試,八卦窯則規劃為主要參觀文化資產的動線。儘量維持磚窯場原貌的前提下,徐振龍親手畫設計圖,隧道窯留下一座,拆除的二座分別改為四合院式庭園、長廊。實際施作後發現,大多數師傅已習慣現代化建築制式工法,專為磚窯場量身訂做的設計圖,超出他們經驗範疇,徐振龍得事必躬親,雙方確認細節再進行。這般慢工出細活的進度,不少師傅打了退堂鼓。
沒辦法,只得夫妻倆親自動手,人力吃緊的時候,妻子盧慧如負責泥水,一磚一磚的疊,當作玩大型樂高,徐振龍做木工和鐵工。沒經營過旅遊業,對時下遊客喜好不熟悉,徐振龍完全以農家生活習慣佈置民宿空間,直到房客住進來,陸續查覺空間規劃盲點,尤其是隱私的空間設計。徐振龍笑說,我們農家哪知道要隱私,一大家子不都這麼住嗎?遊客有需求,當然就得改。改改做做,他們曾經有六年暫停營業,只為了徐振龍希望讓遊客能體驗住在磚窯場的真實感,也符合現代人居住習慣。
「你隨時來,我幾乎都在」徐振龍如此熱情邀約,你知道,轉頭他又得繼績忙碌。這裡非但見證花蓮磚窯業的歷程,徐振龍一家人與老建物情誼,更賦予歷史空間珍貴的價值。— 黃婉婷/整理